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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韵·探寻南广河丨吴国义:南广河是四川南向商贸通道和民族融合之道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中央电视台大型文化纪录片《话说长江》中,在宜宾境内的河流,除了金沙江、岷江、长江以外,就只提及到南广河,纪录片用诗意的文字,将南广河描绘得如诗如画。长江流出宜宾,继续向东流淌。在宜宾以东的这条河名叫南广河,它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如果说长江是人体的主动脉的话,那么,这南广河充其量也只是一根小小的毛细血管了。是啊,南广河没有金沙江那样磅礴的气势,但金沙江也难得有如此安逸的情怀,在南广河上,我们见到了这样庞大的建筑,与其说这是车水的工具,莫如说它是很有学问的艺术。谁也说不清楚它是哪位能工巧匠设计的,谁也说不清楚它已经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它提上来的水已经浇灌了多少农田。呃,因为没有人为这些数据做过记录。它不用燃料,只需要水流的冲击。如果把它比做巨人,那么它真是够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了”。

吴国义

吴国义    

这是南广河第一次走进世界的目光,自带唯美气质,更有中国传统古典之美。

万里长江从宜宾向东仅10余里的右岸,有一条大河从山谷中奔涌而来,在南广口汇入长江,这条河即是南广河。

南广河不仅是长江右岸一级支流,还因其是宜宾下游第一条汇入长江的支流,因此被誉为万里长江第一支流。《水经注》载“江水(长江)又与符黑水合,水出宁州南广郡南广县,故犍为之属县也。汉武帝太初元年置,刘禅延熙中分以为郡。导源汾关山,北流,有大涉水注之。水出南广县,北流注符黑水,又北迳僰道入江,谓之南广口。渚水则未闻也”。南广河在汉代以前的名字叫符黑水,因汉武帝时在该区域设立南广县,而易名南广河。南广河源于南广县汾关山(今云南威信县高田乡杨龙湾梁子),全长约350千米,流域面积约为4600平方千米。流经威信县、珙县、筠连县、高县、宜宾叙州区,自南广镇汇入长江。

从崇山峻岭之间的汾关山中浸润出的涓涓细流,一路向北,汇聚数十条溪流而成的南广河,不仅有南广河这个大气的名字,还有很多浸染历史、地理、文化而成的美丽名字,在汉代前名符黑水,形容江水碧绿如黛,整条河在不同地段还有很多名字,在河源段叫罗布河,在古高县段叫复宁河,在古高县到古庆符之间叫石门江,在古庆符段叫西江,因自古河流多是自西向东流,而在庆符段,南广河却自东向西而流,顾而得名西江。

说到河名“南广”,就绕不开一个古县名“南广”,汉武帝时在今宜宾以南至滇东北的广大区域设立南广县,县名南广,顾名思义南部广袤的地区,南方广阔的疆土之意,是汉王朝为加强对五尺道的管理和经略云贵广大地区而设立的一个县。自公元前130年南广县作为犍为郡郡治所在开始,从西汉初到晋代存续了近七百年,多次作为犍为郡、朱提郡、南广郡郡治所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考古发现,古南广县城址位于南广河中游,即今天的珙县沐滩镇傅家坝。因古符黑水从古南广县城边流过,整个流域均位于古南广县境内,因此自此易名南广河。

千年后,古南广县早已消失,但是南广河却留住了“南广”这个名字,也留住了那一段无法绕开的历史。河名因县名,县名却因河名而被世人记得,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因果,或者说是传承。

宜宾向南,有两条通向南方的河流,南广河、关河,这两条河,像两条血脉,将内地和南方云南、贵州等民族地区紧密地联系起来。横江的主要流域也在古南广县境内,从地图上看,横江走向与南广河走向基本一致,两条河最近处仅相隔几十公里。横江发源于贵州威宁草海,古称朱提江,又名石门江、关河,长江上游金沙江下游右岸一级支流,同时也是金沙江最后一条支流,历史上也承载了川南与云南一带交通通道的重要作用。 同样是两条从宜宾通向南方的主要河流,为什么南广县城设立在南广河畔而不是横江河畔?符黑水能因南广县而得名南广河,而横江没有此殊荣?

距离汉武大帝时代已经过去二千多年了,史书上也没有记载,时光可以磨蚀容颜,但是正如河道上的礁石一样,很多东西是岁月带不走的。作为中央政府在川滇黔结合部设立的基层治理政权,在选址上肯定有其考虑,至少应考虑地理、交通、人口、物产等因素,而正是这些考量因素,解开了我们的困惑。

一切因缘还是南广河。

南广河是一条统一之道

翻开中国历史,自秦始,中央王朝一直以来都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秦统一六国时,疆域仅到如今的川南宜宾一带,更远的贵州、云南尚未纳入国家版图。二千多年来几乎每一次王朝与滇黔的联系,绕不开宜宾。宜宾古称僰道、戎州、叙州,无论是五尺道、石门道、盐道的商贸往来,还是历次少数民族与中央王朝的冲突战争,都与此地有关。

疆域的拓展必定需要通常的交通。古代交通主要是水运和陆路,而由于生产力低下的原因,在崇山峻岭之间选择陆上通道,主要是沿江而行,减少道路开拓的难度。自古以来,南广河承载着宜宾长江以南六县(庆符、高县、筠连、珙县、长宁、兴文)水运的重要作用,也是从宜宾通往云南贵州地区的主要水运通道,是秦“五尺道”、汉“南夷道”上水陆的重要连结线,承载着自秦汉以来一直到清的“叙滇官道”和民国的“叙昆大道”的交通要道的作用。作为连结川滇的重要水陆道,南广河一直担负起历史的重任。中国人自古以来选择逐水而居,城市基本上都选择在大江大河旁,因水而兴、因水而荣,因此在汉设立南广县时,县治选址在南广河中游距离河岸边不足几十米的傅家坝,也可以凸显南广河在汉代时其交通作用的重要性,从傅家坝向北可以沿江而下到达宜宾,向南钳制广袤的南部地区。

虽然古南广县存在了仅七百年,但是南广河连接内地和云南贵州地区的重要作用却是不可替代的。《话说长江》第一次让众多中国人知道了南广河的名字和美丽婉约,但是更多的人并不知道南广河的历史是一部战争史,一部血泪史。

二千多年来,无论是从北向南的秦汉征服西南夷,蜀汉时期诸葛南征,大唐用兵南诏,还是从南向北的僚人入蜀,南诏侵川,李蓝起义,南广河的每一段河道里都回响着金戈铁马的嘶鸣声。几乎贯穿整个大明历史全盛时期的十二次征剿僰人战争的残酷,至今让我们仅仅只能在河谷旁的悬崖上,凭吊一个消亡的民族。在叙南六县的志书上可以得知,征剿僰人时的军队、粮草主要运输通道就是南广河,如今在南广河旁的高县县城附近的迎祥山上,还有六百多年前明正规军叙南卫驻军的军事遗址。

南广河是一条贸易通道

南方丝绸之路从宜宾向南,南广河是重要的交通线路,无论僰道、五尺道、蜀身毒道、西南夷道,还是茶马古道、盐道,其中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贸易通道。

《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南广县,郡治......有盐官”,作为古代重要战略物资和生活必需品的盐的开采和管理,是一个地区经济、贸易发展程度的标志。《华阳国志》的记载证明了南广县的制盐业有一定程度的发展,所以设立了盐官进行管理,同时也证实,在古南广县城附近的盐津、巡司等地均产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珙县傅家坝发掘出古南广县址和大量的汉代文物,在附近的高县文江镇城郊,发掘出西汉半两钱母,钱母即铸造钱币的模具,证明在区域存在官方的造币厂,印证了中央政府对该地区的有效治理和该地经济、文化、贸易的发展程度。

川南和滇东北一带有一句民谣“搬不完的昭通,填不满的叙府”,印证了自古以来内地和贵州云南地区的经贸往来。南广河作为南方丝绸之路的主要通道,四川的丝绸、盐、茶和云南的铜、白银、山货的交易,促进了沿途商贸繁荣和城市的发展,滇东北的昭通、大关、威信、镇雄和川南的叙南六县都因这条河而兴盛繁华。在今宜宾老城区的铜关码头,即是这段历史的遗存,云南运往朝廷的滇铜,即是通过南广河到达宜宾,货物上岸的码头,被称为铜关码头。

南广河源考察活动

8月16日,吴国义参加南广河溯源考察活动

随着交通的发展,水运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的南广河上修建了月江电站、来复电站、油罐口电站等,峡谷幽静,河水平缓,两岸风光迤逦,正如《话说长江》的描述一样,安宁而安逸。但是当我们置身南广河峡谷时,彷佛还能听到悬崖上传来的声声纤夫号子,伴随水运发达而诞生的纤夫号子如今早已消失在岁月里。数千年以来的南广河水运发达,帆影涌动,岸边的悬崖峭壁上,刻满了纤夫的辛酸,也创造出了独特的南广河纤夫号子和船工号子文化。南广河号子是船工和纤夫们在长期行船和与风浪搏斗中,为了激发斗志和力量,统一动作而产生的劳动号子,也是船工和纤夫们劳作时寄托情感的一种载体。相对于大江的长江,在民间南广河被称为小河,南广河号子也被称为小河号子,作为川江号子的主要组成部分,南广河号子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唱进了中南海,多次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

作为南方丝绸之路繁华历史载体的南广河号子,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如今国家提出的四川南向通道建设战略,宜昭高速、宜威高速、成贵高铁、渝昆高铁......又将再现当年从宜宾向南的贸易大通道兴盛局面。

南广河还是一条民族交融之道

南广河区域即古南广县境,包括了今宜宾市南部和云南昭通市的北部。作为中央王朝向南方拓展疆土的一个据点,南广县的地位日益重要,先后作过犍为郡治、朱提郡治,因地处水陆交通要道,战略地位重要,曾两度升格为南广郡。历史记载上向南发展的第一人应当是秦大将常頞,《史记》记载:“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常頞还在古夜郎国地设置了夜郎和汉阳县,虽然多少带有羁縻的性质,但这是历史上中央王朝的管辖力量最早延伸到云贵地区。汉武帝时,汉武帝又拜唐蒙为中郎将通夜郎、西南夷,凿石开阁,绵延二千余里,形成五尺道。两汉于其地置八郡进行管辖。此一称呼一直延续到宋元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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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南广河河水

自秦到隋唐,中央政府为加强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治理,实行羁縻制度,西南地区南广河流域是最早实践羁縻制度的地区。《史记·司马相如传·索隐》解释说:“羁,马络头也;縻,牛蚓也”。《汉宫仪》云:“马云羁、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马之受羁縻也”。所谓“羁縻制度”,是历代封建王朝在多民族国家里对社会发展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所采取的一种民族政策。以夷制夷,因其俗以为治,民族自治。羁縻州县有别于一般汉化的州县。南广河流域就长期存在羁縻高州、羁縻协州、羁縻筠州等。羁縻制度也是彝、藏地区土司制度的渊源。直到明清时期实行“改土归流”才逐步取消了羁縻制度、土司制度。

《华阳志·蜀志》云:“秦徙万家于蜀”。“僰道县……本有僰人,故秦纪僰僮之富,汉民多,渐斥徙之”。在这片土地的原住民主要是僰人,也有其他少数民族。从秦开始,汉民逐渐迁入。南广县是历史上第一个中央王朝设立的对川滇黔结合部地区进行有效治理的基层政权,随着中央政府的管辖力量逐步延伸,汉民族大量进入该区域,多民族逐步融合。

《华阳国志》记载“晋康帝建元元年(公元343年),寿卒,势立……骄淫不恤国事,中外离心。蜀土无僚,至是始从山出,自巴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余万家”。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僚人入蜀”或“引僚入蜀”,晋代时贵州云南一带的僚人大量迁入川南一带。再后来明清时期的“湖广填四川”,湖广一带的大量居民迁入四川,至今川南一带居民祖籍大多是“湖广”地区。作为五尺道、南丝绸之路、盐道的主要交通要道通过南广河完成了民族的迁徙,也带来了多民族的融合。

“乌蒙西下三千里”,奔涌在川滇黔结合部崇山峻岭之间的南广河,滋养了沿岸数百万人民,也带来了文明的兴盛和商贸的繁荣、民族的融合。作为内地和西南地区联系的一根纽带,见证了该流域二千年历史的每一步进程,南广河在中国历史上具有独特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是一条不能回避也无法绕开的河流。

它的每一朵浪花里都藏满了故事,每一段河道里,都镌刻着历史的痕迹。

(作者系四川恪诚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