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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符元年(公元1098年),黄庭坚从川东南的黔州被再贬至川南戎州(今宜宾),他之前的踌躇满志早已不再,只寄情于戎州山水,四处体验淳朴民风。一日,他应邀到当地名绅姚君玉家做客,品尝了戎州名酒“姚子雪曲”。
此酒为姚家商号取金沙江岸一泉水所酿制,黄庭坚认为“水味为僰道(宜宾旧称)第一。姚君玉取以酿酒,甚清而可口,又饮之令人安乐。故予兼二义名之曰‘安乐泉’”,并作《安乐泉颂》赞誉:“姚子雪曲,杯色争玉。得汤郁郁,白云生谷。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老夫手风,须此晨药。眼花作颂,颠倒淡墨。”大意是:这酒在杯中的色泽如同玉一般,酿酒的泉水热气腾腾,仿佛白云生于山谷。酒味清冽而不单薄,醇厚而不浑浊,甘而不腻,辛而不螫。老夫手患风疾,每天须饮此酒当良药。
五粮液安乐泉园林景区
从此,黄庭坚喜欢上了“姚子雪曲”。其赞誉的“姚子雪曲”品质,与当代评酒专家给予中国名酒“五粮液”的鉴定不谋而合。“姚子雪曲”被视为“五粮液”的最成熟的雏形,《安乐泉颂》也成为“五粮液”最早的推广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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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喝酒的花样儿繁多,黄庭坚也不例外——选幽静之处,找一块平整的石盘,旁边得有潺潺溪泉,然后雇石匠,用錾子打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沟。三五个志趣相投的文朋诗友,相聚曲沟而分散坐下,再引溪泉水入沟,淌游而过,把装有酒的酒杯置放于水面漂流。曲沟首尾尚有机关,灌满后马上关闭,水止杯停,或者酒杯打着漩漩儿,看在谁的面前,或离谁最近,谁便即兴赋诗并喝下这杯酒。
这种喝酒方式,文人谓之“曲水流觞”。曲水,指这曲沟及水;觞,酒杯的古名。听起来文绉绉的,世人又俗称“流杯池”。川江人喊得通俗,喝“转转儿酒”,转到哪个面前就该哪个喝。有如我们小时候的游戏“击鼓传花”,只是唱歌换成了喝酒。
流杯池
宜宾城东岷江左岸催科山脚有一长约三十米的巨石,中间裂开一条宽约六米、高二十多米的崖隙,清净、幽玄,还有山泉流淌。黃庭坚便携“姚子雪曲”来到此地,凿建曲沟“流杯”。在川六年,据说黄庭坚造凿这样的“流杯池”有三处,这是其一。
没想到凿此池两年后,黄庭坚被朝廷重新起用。时值川江汛期,暂不能出三峡赴任,兴奋之余,他借机溯岷江而上,到青神县访古怀旧,辞别亲友。在青神中岩寺旁的丹霞巨崖下,黄庭坚引玉泉水,又造了个流杯池。喜也“流杯”,忧也“流杯”,这是其二。
第三个流杯池位于下川东南浦县,今重庆市万州区。黄庭坚坐船顺江东归,道经南浦,应太守高本仲之邀,畅游城郊西山,“流杯”后泼墨写下《勒封院记》。后人镌刻于池畔,称“西山碑”。然而,这个流杯池不是黄庭坚凿建的,据资料介绍,凿打于宋嘉祐八年(1063) ,即三十八年前就有了。但是,如果没有黄庭坚“流杯”又泼墨,也许早已灰飞烟灭于尘世,我以为理当归其名下。比如,我家乡就有一个流杯池,明嘉靖《云阳县志•古迹》载:“流盃(同杯)池,县东五里,曲水流觞,古人修禊于此。”也有乡贤和地方官吏留诗吟诵,却没有黄庭坚这种名人“流杯”,也只能躺在故纸堆里。至于其“尊容”,我辈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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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与岷江在宜宾合江门交汇,始称长江,向东流经重庆至宜昌的一段也叫“川江”。因舟楫之利,使宜宾成为川江及长江之首的第一大码头。
码头上有船工,我们喊“桡胡子”——从古代川江人挖空树干做成的独木舟,到后来大大小小的柏木船,都是靠划“桡”作为主要动力;“胡子”则是川江男人的别称。
“桡胡子”也喝转转酒,但与黄庭坚的不一样。
“桡胡子”是川江上出了名的“好吃佬儿”,对整日与水为伴的他们来说,吃最实际,也是最实惠的事。走一趟水回来,揣着刚结的身钱(工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不光是为了见佑客娃儿,还要回去抓紧弄吃的。回船的时候,还要拿出家里带来的食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走船途中天黑尽了,找一片开阔的卵石滩,歇好船,便开始弄吃喝。柴火去河滩捡,石缝里卡着冲来的树枝,多的是,早已风干、晒干,叫水湿柴;易燃又经烧,随便走一转儿,就能捡回一大捆。再顺手搬几砣大卵石垒起,架上一只吊子(铁鼎罐),把各自带来的食物,不管生的、熟的,合汤合水倒进去。麻辣、鲜香、咸甜,什么味儿都有了,滚烫的一大锅,喊“连锅闹”。
宜宾三江口
黑夜火光闪烁,“桡胡子”围着吊子或蹲、或跍、或坐,一只大土碗装满高度“佳酿”——船开头前才从“长发升”酒坊打来的五粮液——在每个人手中轮番传递。转到自己了,接过碗,吮一口,咽下去,同时传给下一位。因为只传碗,不“流杯”,也就不须吟诗填词,用筷子在吊子里捞一箸菜,喂进嘴巴就行。夏天时,喝得大汗淋漓,舒畅、痛快;冬天吃得全身暖和,除湿、祛寒。带来的食物吃光了,仍要架上吊子,倒进上顿吃剩的菜,再放些花椒、泡椒、老盐菜,熬一锅麻辣味儿的汤,烫吃白菜、灰毛(豆腐),再喝一碗“长发升”来的美酒。这样心里安稳,躺下才睡得着。
他们这是“五裂找来打伙吃”——各自带来的食物凑在一起,在吊子里“连锅闹”,打伙吃得开心。旧时,戏曲演绎者在台上亲亲热热扮一家子,下场后却各回各家,“打伙找来五裂吃”。恰恰相反。
“桡胡子”的“连锅闹”被江边苦力、脚夫学去,再传入寻常“人户儿”,后来又慢慢出现在街头餐馆里。“火锅”就是这样来的,“长发升”的五粮液酒也这样传开了……
(本文作者陶灵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